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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凱創(chuàng)生物技術有限公司

新型毒品甲卡西酮的來龍去脈

更新時間:2020-08-04 09:16:44  推薦指數(shù):

  注解:甲卡西酮是一種化學成分,俗稱筋,筋這種叫法出自山西長治地區(qū),是當?shù)氐姆窖浴R脖唤凶鐾帘?,浴鹽,喪尸藥等,甲卡西酮被人使用后,對人產(chǎn)生的作用和冰毒(甲基苯丙胺)近似。

  一個年近六旬的盲眼化工專家,自稱名校教授,宣稱有60多項填補國內(nèi)空白的待申請專利,然而守在老小區(qū)的頂層蝸居里,他最終用自己的專業(yè)知識編織出了一張縱橫全國的毒品網(wǎng)絡。

  被抓時,58歲的陸勇已經(jīng)失明了7年時間。2007年,他有一種化工產(chǎn)品正在出售,對方要求做提純,就在做提純實驗時,玻璃容器爆炸了,崩出的碎片割壞了陸勇的眼睛。

  陸勇形容此前的自己,是“醫(yī)藥化工、生物化工、生命科學等學科的學術帶頭人、專家、教授”,多次參加學術會議,有60多項待申請的專利,大部分都將填補國內(nèi)研究的空白。被抓后,陸勇在審訊室先喊出來自己是“副教授”,警方才知道這個盲眼的老頭還有另一重真實身份。

  現(xiàn)在查證,陸勇一長串的自我介紹半真半假。在中國知網(wǎng)上只能找到陸勇的一篇文獻,是2002年發(fā)表的關于噻吩及其衍生物的論文。他的專利也遠沒有自己宣稱的那么豐富,注冊成功的只有兩項,是關于兩種化合物的合成方法,2007年4月申請,已經(jīng)因為未繳年費而終止失效。

  西安交通大學的化工學院,在電話里急匆匆地撇清了與陸勇的關系:學院的教職員名錄里從未出現(xiàn)過陸勇的名字。陸勇的公司曾經(jīng)有西安交通大學產(chǎn)業(yè)集團總公司入股,也許就是在這個過程中,陸勇有了一個在學校的合作身份,這并不是上課帶學生的正式教學職位,那個“副教授”恐怕只是一個稱呼。“就像我們到哪個小學上課,人家給我們頒個名譽副校長的聘書一樣。”辦案警察解釋說。

  但是這個“交大副教授”的頭銜,案發(fā)后很快傳播出去,在新聞和公眾號的層層演繹里,變成了陸勇最令人咋舌的背景。盲眼、教授、毒品——聽上去跟美劇《絕命毒師》別無二致。某公眾號痛心疾首地感嘆:“他曾經(jīng)是一個/拯救病人于危難的白衣天使/如今卻變成了荼毒生靈的毒梟。”

  而2013年,當江蘇人陳玉強找到陸勇時,這只不過是兩個潦倒中年人的相遇。陸勇自己住在西安碑林區(qū)的一個老小區(qū)里,從2009年開始,他就已經(jīng)跟妻子任虹分居,女兒也被妻子帶走。任虹雇了一個保姆,照顧陸勇的日常生活。陸勇此時已經(jīng)沒有什么社會活動了,他性格暴躁孤僻,本身就沒有幾個朋友,如今眼睛看不見,又住在頂層,他幾乎常年不出房門一步。

  陳玉強是陸勇過去在化工圈的朋友,2012年剛剛因非法買賣制毒物品罪被判刑一年。他當時做的是鹽酸羥亞胺,這種化合物是一種醫(yī)藥中間體,最終可制成醫(yī)用麻釃劑氯胺酮——也就是K粉。在2012年這樁案子里,鹽城警方曾來西安找陸勇談過話,最后不了了之。等到2013年,陳玉強出獄,他又一次找到了陸勇,兩個人想一起再生產(chǎn)個什么東西。

  陸勇此時搭上了另一條線,就是在上海的譚泳強。譚泳強32歲,是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,他開了一家專門做銷售的化工公司。陸勇告訴譚泳強,他那兒什么都能生產(chǎn)。

  一開始,譚泳強要的是酒石酸,一種藥用化工原料。陳玉強拿了陸勇開的配方,在陜西渭南租了一個車間試制。這批貨經(jīng)過陸勇賣給了譚泳強,拿到了第一批20多萬元的貨款。

  然而譚泳強銷售出去的酒石酸很快就被下家退貨了:質(zhì)量不行,沒法用,得退款。

  這讓陸勇非常尷尬:他是一個非常自負的人,如果不是失明,也許不會遭遇這樣的失敗。陸勇之前的公司下屬回憶:“陸老師的辦公室里隨處都是化工專業(yè)書籍、期刊、論文資料,別的什么都沒有。很多老板的辦公室都有茶桌魚缸什么的,陸老師的辦公室除了書還是書。他也沒有煙酒嗜好,就是在看論文、做實驗。技術工藝上的任何問題,他張嘴就來。”陸勇也遇到過失敗,他成功合成過抗艾滋病的司他夫定的仿制藥,被多家媒體報道,但技術不太穩(wěn)定,最后無法產(chǎn)業(yè)化,專門成立的制藥公司也因此倒閉了。但陸勇也成功改進過抗癌藥7-乙基-10-羥基喜樹堿的合成路徑,“以至于實驗室的小姑娘都已熟練掌握,和當時的廠長一起出去自己干了”。

  一直以專家、“教授”自居的陸勇,現(xiàn)在卻被黑暗困在了房子里,他有大量的精力發(fā)泄不出去,唯一的消遣變成了指導保姆幫他做試驗。陸勇所在的小區(qū)常常彌漫著化學品的酸味兒,曾經(jīng)有人報了警,等到陸勇到派出所做筆錄,小區(qū)的人才知道這里還住了這么一個奇人,家里連洗滌劑都是自己動手配的。

  更窘迫的是,陸勇失明后,他已經(jīng)失去了固定的經(jīng)濟來源。此前為了治眼睛,他到深圳、西安等地看病,更換角膜,每次都要花掉二三十萬元。然而因為傷勢太重,加之他有糖尿病,手術效果并不理想,治療費用基本都打了水漂。當下的經(jīng)濟情況恐怕只能用坐吃山空來形容。

  陸勇手里已經(jīng)沒有錢了,他只好把自己的一些化學試劑發(fā)給了譚泳強抵債。這一批化學試劑值不了多少錢,直到譚泳強被抓捕,還一直堆在他的庫房里沒有動過。

  既然酒石酸沒有成功,譚泳強說,那就做α-甲氨基苯丙酮鹽酸鹽吧。

  事后陸勇對外宣稱,α-甲氨基苯丙酮鹽酸鹽第一可以給婦女做減肥藥,第二做藥可以作為中間體,第三可以治婦女產(chǎn)后憂郁癥。

  “他們搞化工的其實一說,互相之間就明白這是什么了。”三原縣公安局禁毒大隊副大隊長李一鳴告訴本刊記者,他們做的東西就是甲卡西酮。

  甲卡西酮又叫α-甲基氨基苯丙酮,也稱浴鹽、“喪尸藥”,是近幾年剛剛興起的一種毒品,吸食后容易引起幻覺,且能導致急性健康問題和毒品依賴。如果吸食過量,容易造成不可逆轉(zhuǎn)的腦損傷甚至死亡。甲卡西酮早在2005年就已被中國列入Ⅰ類精神藥品,對生產(chǎn)和銷售進行嚴格管制。

  甲卡西酮與α-甲氨基苯丙酮鹽酸鹽的分子式只差一個HCl,實際上可以畫等號,都能起到致幻劑的作用。而如果被警方抓到,利用這個分子式上的細微差別,制造者就可以說自己做的不是同一個產(chǎn)品來逃避責任。事后陸勇和陳玉強確實也用過一個比喻,認為自己做的東西就像菜刀,“賣出去后,別人拿它來做什么跟我沒關系”。

  陸勇又一次給陳玉強寫了配方,帶著這個單子,陳玉強和同鄉(xiāng)陳健在渭南再次開了工。二人前后試制了二三十次,陳健帶著樣品到陸勇家里做檢測,反反復復,都是不行,做出來的產(chǎn)品一直是黑紅色的。

  大家分析,問題出在了原料上:渭南的工廠只能買到四氫呋喃,做出來的東西都是紅色的,想要做出白色的粉末,必須要除一道雜質(zhì),這就需要用到丙酮。

  丙酮是國家管制的易制毒化工產(chǎn)品,必須有資質(zhì)的公司才能進貨。數(shù)十次的試驗失敗,加上還沒有堵上的資金缺口,陸勇決定動用自家的公司。2013年11月,陳玉強搬到咸陽三原縣,的西安科創(chuàng)藥業(yè)有限公司(以下簡稱“科創(chuàng)藥業(yè)”)在這里有一間租用的車間。

  科創(chuàng)藥業(yè)是陸勇1997年創(chuàng)辦的,在眼盲之前,這家公司沒有實體,主要銷售陸勇研究的化工技術。其中有70%的股份來自西安交通大學產(chǎn)業(yè)集團總公司,因此也可以看作是西安交大的校辦企業(yè)。2007年的事故之后,陸勇沒法再研究技術了,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轉(zhuǎn)成了任虹,公司在三原縣租了一個車間,開始制造類似托吡酯這樣的化工產(chǎn)品賺錢。

  科創(chuàng)藥業(yè)的實際情況,并不像“交大主控股公司”這個名頭一樣漂亮。三原縣的大程鎮(zhèn)有一家民營的化工廠,因為經(jīng)營不善,把車間拆分著租了出去??苿?chuàng)藥業(yè)租了其中一個不到100平方米的小車間,裝備了離心機、反應釜、干燥機、甩干桶、分離機等基礎化工設備。

  在2013年,科創(chuàng)藥業(yè)的訂單已經(jīng)不多了,基本處在半歇業(yè)狀態(tài)。任虹每年10萬元的租金正在白白浪費,她樂得有人過來接手這些設備。陳玉強前后一共租了兩次車間,每次持續(xù)半個月左右的時間。陳玉強可以通過任虹,從能合法申報的科創(chuàng)藥業(yè)購買丙酮和鹽酸;任虹每次出租廠房,都能收到4萬元的月租金彌補虧空。雙方各取所需,一拍即合。

  黑的還是白的?

  陳玉強做出來的α-甲氨基苯丙酮鹽酸鹽,大部分都賣給了陸勇。陸勇以400元/公斤的低價收入,再以900~1200元/公斤的價格賣給譚泳強。每個藍桶能裝25公斤貨,平均每次運輸4桶,當貨物用物流運到上海,一條連綿不斷的銷售路徑就開始了。

  譚泳強賣給山東的下家,是1800~3000元/公斤,山東下家賣到河南,就至少是3000元/公斤。此后的鏈條再依次加價。李一鳴和同事們跑了十幾個省份,抓到了譚泳強和他的第一級下家,一共抓了17名犯罪嫌疑人:“像河南我們抓了一個姓楊的嫌疑人,他知道有人賣‘土冰’發(fā)財了,就找到河南的王金明想買點‘土冰’,王金明認識譚泳強,就叫了幾個人一起開車去上海進貨。姓楊的已經(jīng)是很末端的買家了,他從譚泳強那里拿到的價格已經(jīng)變成了每公斤1萬元。”

  交易中,這些嫌疑人用“土冰”“甲卡”來稱呼這批α-甲氨基苯丙酮鹽酸鹽,實際上就是把它當作甲卡西酮來買賣。李一鳴花了兩周時間清查出譚泳強的快遞記錄,發(fā)現(xiàn)他用公司樓下的一家快遞公司向全國發(fā)了100多筆貨,發(fā)貨地址包括河南安陽、河北邯鄲、四川雙流、福建龍巖、山東菏澤、山西長治等多個省份和地區(qū),很多收件人用了“李先生”“張老師”這樣的化名,一些快遞上標注了重量,2.3kg、5.7kg、13.6kg,這并不是批發(fā)普通化工產(chǎn)品的正常銷量。

  2014年5月,有人向三原縣禁毒大隊舉報,說在大程鎮(zhèn)的一家公司廠房里有一群人“行為詭秘”,常常半夜生產(chǎn)運輸,工人都戴著防毒面具,生產(chǎn)的產(chǎn)品氣味刺鼻。張勇是禁毒大隊隊長,他過去抓的都是倒賣和吸食海洛因、冰毒,從來沒抓過新式毒品,接到這樣的舉報,其實警方并不太懂。

  “我們是去了第三次,才真正開始行動的。之前偵查員去的兩次,發(fā)現(xiàn)要么沒人生產(chǎn),要么門窗緊閉,不敢隨便進去打草驚蛇。但到廠子里抓捕的時候,說實話我心里也沒有底,不確定這家工廠到底合法不合法,只覺得可能性很大。”張勇干了6年禁毒工作,一進車間,他立刻心里有底了:滿屋子堆著丙酮、鹽酸、硫酸,這些都是易制毒的化工原料。在三原縣,任何工廠要使用這些原料都必須在公安局報備。“我們從來沒接到陳國發(fā)這個廠子的報備材料,起碼在原料使用上已經(jīng)是違法的了。”

  整個車間此時正在全速運轉(zhuǎn)中,滿屋子都擺著40cm×60cm的不銹鋼托盤,剛剛生產(chǎn)出來的α-甲氨基苯丙酮鹽酸鹽還是濕的,正在陰涼處晾干。幾名生產(chǎn)工人一臉蒙,不知道為什么還招來了警察,陳玉強也在,張勇問他這些產(chǎn)品合不合法,“陳玉強現(xiàn)場說了一個化工名詞,自己又承認說,反正這些東西是違禁的吧”。

  當場扣押的122公斤成品、2000余升半成品,三原縣并不知道該怎么鑒定,一層層向咸陽市公安局、省公安廳上報,結果大家都沒有處理這種新式毒品的經(jīng)驗。最后,是市局有一位懂化學的警察提了建議,讓張勇用水把這些粉末化開,滴在平時測吸毒者的尿檢板上看看是陰性還是陽性。

  張勇當時還拿不準用哪一種尿檢板,是測海洛因、冰毒還是測氯胺酮的?“他告訴我都用上試試,我一測,好家伙,三個尿檢板都顯示陽性??吹竭@個結果,我們就說別等了,趕緊抓人吧!”

  幾天后,警方審出了車間背后陸勇的角色。“其實陸勇幾天聯(lián)系不上陳玉強,應該已經(jīng)知道壞事兒了。”李一鳴去西安抓捕陸勇,一押到車上,陸勇就問他:“你們查到的貨是黑的還是白的?”李一鳴說是白的,陸勇聽完,“嗯”了一聲。

  “如果是黑的,那還是渭南那批不合格的貨。他這時候已經(jīng)明白了,真正的窩點被端了。”李一鳴說。

  審判

  在2015年3月,任虹以非法買賣制毒物品罪,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。因為從始至終對所制產(chǎn)品不知情,她和其他幾名銷售丙酮、鹽酸的參與者被另案處理。

  科創(chuàng)公司的出納李娜,每次幫助陸勇從車間收貨,向上海發(fā)貨。李娜、保姆、車間里的普通操作工人,對陸勇在倒賣的這些化工品都一無所知。每次譚泳強下訂單,陸勇都以“陳玉強的貨”來指代那些白色粉末,李娜填完物流單子,貨物發(fā)走,從始至終都以為跟過去科創(chuàng)的普通化工品沒有兩樣。

  三原縣警方花了7個月時間,從譚泳強開始抓,跑了十幾個省市,一共抓了17個人。“按照我們禁毒的慣例,我們從陳玉強這里算,向上抓一級,向下抓一級,其他的交給當?shù)鼐教幚怼?rdquo;其中有一名嫌疑人已經(jīng)把貨從云南背到了緬甸,賣給了緬甸的賭場。李一鳴告訴我們,他們還查到了一名吸食者,從車間里出來的α-甲氨基苯丙酮鹽酸鹽,已經(jīng)是可以吸食的成品了。因為吸食后間隔時間太長,這名吸食者已經(jīng)做不了尿檢。“他也知道這事兒很嚴重,已經(jīng)不認了。”

  譚泳強、陳玉強、陳健,被抓之后全都招供了。譚泳強最年輕,他1982年出生,青島理工大學畢業(yè),此前在上海打工,2012年開始自己出來開公司。譚泳強的目的很明確,他要賺大錢,趁年輕早日移民海外。“我們抓他之后,有證據(jù)的他都承認了,沒證據(jù)的不認。后來他覺得情節(jié)嚴重,自己也開始要立功,檢舉了河北也有個做甲卡西酮的。”張勇說,譚泳強懂化工,也懂法,知道現(xiàn)在只能好好配合,否則這么大的銷售量,最后肯定是死刑。

  陳玉強、陳健也招了,原原本本地講了自己如何從陸勇處拿了配方,前后幾十次做試驗,到陸勇家里檢驗,并銷售給陸勇。

  只有陸勇不招,直到今天,陸勇還是不承認自己做了毒品。

  抓捕當天,陸勇就在審訊室破口大罵了整整一夜,宣稱:“怎么帶過來的,以后會怎么把我送回去。”禁毒大隊的警察們輪番審問,很多老資歷的警察進去也問不到任何內(nèi)容,最后都變成了陸勇給警察上課。“不管對面坐的是誰,陸勇都是講一大串化學公式,誰也聽不懂。”

  陸勇以眼睛看不見為由,拒絕在任何筆錄上簽字。檢察官王志宏發(fā)現(xiàn)陸勇不簽字,告訴他可以從頭到尾宣讀一遍提審記錄,陸勇反問他:“我哪知道你讀的是不是真的?”王志宏告訴我們,陸勇從始至終都采取一種抵抗不合作的態(tài)度:“他否認了所有事情,包括給陳玉強提供配方、鑒別產(chǎn)品、提供改良的方案,還有和譚泳強的交易,這些他都完全否認。”王志宏覺得,如果真的是合法經(jīng)營,完全沒必要隱瞞所有的交易過程,而這些過程全都有充分的人證和物證。“包括法庭上,陸勇態(tài)度都是非常惡劣的,他在法庭上動不動就是破口大罵、大聲大笑,也許這都是他掩蓋內(nèi)心波動的一種方式。”

  那些查沒的α-甲氨基苯丙酮鹽酸鹽取了樣品后,一級一級上傳,咸陽市局、陜西省公安廳都沒有對新式毒品做鑒定的技術,最后是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取得了鑒定結果:所送檢的α-甲氨基苯丙酮鹽酸鹽中含有甲卡西酮成分。幾份樣品分別含有51%、49%、50%的甲卡西酮,還有一個未提純的液體混合物,含量約0.4%左右。

  今年5月份,咸陽中院邀請公安部鑒定中心的專家參加庭審。這次庭審的現(xiàn)場,陸勇的辯護律師、禁毒警察、檢察官有不同表述。李一鳴因為辦這個案子惡補了一大堆化學知識:“辦這個案子真把人辦蒙了,全是這些化學名詞,我們、律師,都是外行,誰都辯不過陸勇。”庭審上漫長的專業(yè)名詞辯論讓人云里霧里,李一鳴形容,就像是學過一點英語的人去聽一堂全外語教學課:“其實庭審的時候陸勇、譚泳強以及公安部專家,他們心里都跟明鏡似的。”

  在陸勇的辯護律師康博明的敘述中,公安部的專家沒有提出一個可信的證據(jù),陸勇逐條批駁了專家的鑒定方法,還在法庭上直接斥責對方:“還堂堂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物證檢驗專家,我都為你感到臉紅。”陸勇的脾氣一直不好,即便對康博明也是這樣,康博明說:“他認為毒品快1000公斤,那不是死刑么,人到這時候就急了,什么話都敢說。老陸一直有抵觸情緒,對檢察官、法官都有抵觸情緒。我跟他說不要抵觸,有事情說事情。所有人好好講道理都能聽明白,你說有冤屈我?guī)湍阆丛?,有抵觸了怎么替你說話?”

  王志宏最后聽出來了門道:公安部專家和陸勇說的是兩種鑒定方法。“陸勇是參照食藥局頒布的食品藥品檢驗的程序和標準。而公安部的鑒定是依據(jù)公安機關、公安部頒布的毒品檢驗的程序和標準。所以這兩個是不同的概念。要讓他們在這上面取得一致是根本不可能的。”

  “公安部是咱們國家最高的偵查機構,我們從事司法工作的人,對于公安部的鑒定結果是很少持懷疑態(tài)度的。除非他的程序違法,或者說送檢的程序有什么問題。”王志宏告訴我們,不管控辯雙方對鑒定的標準有什么樣的爭議,在毒品案件的審理中,一個最基本的準則是,檢查產(chǎn)品里是否有毒品的成分。而查封樣品里含有高含量甲卡西酮成分,這是確鑿無疑的結論。

  根據(jù)國家食品藥品監(jiān)督管理局制定的《非法藥物折算表》,1克甲卡西酮相當于1克海洛因。如果判處死刑,除了定性分析產(chǎn)品中是否含有毒品成分,還要定量分析其中的毒品含量,以海洛因為例,毒品重量是以化學品中含毒品25%為核算分界,超過25%的按實際重量算,不到25%的要折成25%來計算販毒的數(shù)量。

  陸勇在看守所已經(jīng)羈押了兩年半的時間,這起案子是陜西第一例新型毒品案件,而且涉及1200余公斤的生產(chǎn)銷售總量,在國內(nèi)也沒有先例。在今年5月份的庭審中,咸陽中院因“客觀原因致使本案不能在審理期限內(nèi)審理終結”做出裁定,此案暫時中止審理。

  為什么要制毒?

  陸勇住在一個老小區(qū)里,房子很破,三室一廳不到100平方米。警方從中一共搜查出45萬元現(xiàn)金,其中5萬元是藏在陽臺上的一堆破鞋盒里,另外40萬元在書房。陸勇的書房里書架堆了幾面墻,這些錢就藏在一個書架的背后,估計連保姆都完全不知道。

  “陳玉強的貨”一共給陸勇賺了85.9萬元純利潤。譚泳強靠這筆買賣真的發(fā)了財:警方調(diào)取他的銀行記錄,2013年譚泳強全部家當就30萬元,2014年他從春節(jié)之后開始賣貨,到被捕時,一共銷售了3個多月,此時譚泳強的賬面上已經(jīng)有四五百萬元的余額了。

  陸勇以前也愛錢。過去的科創(chuàng)公司銷售醫(yī)藥中間體、原料藥,轉(zhuǎn)讓陸勇研究的合成技術,每年能有300萬~500萬元的收入。他通過律師告訴我們,自己的每項技術能賣出50萬~60萬元,最高的一次賣到了300萬元。

  陸勇“交大副教授”的身份,過去更像是一個公司銷售的金字招牌。他的員工記得,陸勇以高校教授的身份在《參考消息》上打廣告,吸引了很多人來買技術。其中山東一家企業(yè),是下崗職工拿著自己的遣散費合資籌辦的小公司。“但是他賣出的技術其實有很多問題的,可行性報告也是倒著寫的——先寫盈收、平衡點,然后倒推其他的東西,所以我覺得這就是騙人呢。”

  眼睛失明后,一切都開始走下坡路。陸勇說自己做了十余次手術,花費了上百萬元,自己原本預計再用五六十萬元繼續(xù)治。被抓后,警方一度把他送到西安的安康醫(yī)院,這是西安公安局的醫(yī)院,關的都是犯人。康博明探視過,得知陸勇在這里態(tài)度也很暴躁,每天大喊大叫,這聽起來不是一個積極的治療態(tài)度,最后醫(yī)院不堪其擾,又把他送回監(jiān)獄了。

  幾名采訪對象都說,陸勇的眼睛已經(jīng)過了這么多年,估計也沒什么治愈的希望,至多是恢復一些光感。

  此前有媒體稱陸勇賣了毒品后只要現(xiàn)金,這只是部分的真實:李娜確實去銀行把錢取出來拿給陸勇,但并不像《絕命毒師》那部美劇一樣,整個交易因為隱秘,需要用現(xiàn)金來躲避警方的追查。警方查到的證據(jù)中,嫌疑人們的金錢往來在QQ、微信、短信上有大量的交易記錄,下線之間也有短信,雖然沒寫著具體的名目,但類似“1×2.4+1×3=……”這樣結賬的算式也都還留著。陸勇的錢從上海到西安,每一筆流動都在銀行留下了痕跡。所以眼下能想到的可能就是,陸勇的這筆錢只是想瞞住他想瞞著的人。

  “到了我們這個年紀,自己老了,又有孩子,都想留一些私房錢。”在采訪中康博明律師沒頭沒尾地說過這么一句話,他今年53歲,跟陸勇的年紀相仿,在他有限的、保守的敘述里,沒有繼續(xù)挑明原因。

  警察去抓任虹時,發(fā)現(xiàn)她住在另一處高檔小區(qū)里,裝修很精致,房子面積很大,她自己帶著女兒在這里生活。任虹看起來是完全被動地卷入了這樁案件,她的姐姐只給她請了辯護律師,并不愿多管陸勇的案子,姐姐言談中對陸勇多有怨懟:“任虹能跟制毒扯上關系,她所有的朋友都不相信。陸勇這個人過去脾氣就不好,我們跟他沒什么來往,這兩個人差了20多歲,最早他們在一起,我們家里就一直都不同意。”

  事實上,陸勇和任虹兩個人一直沒有領結婚證,二人的女兒已經(jīng)15歲了,現(xiàn)在被任虹的姐姐撫養(yǎng)。二人在案發(fā)前的經(jīng)濟來往,在律師和家人羅生門一樣的敘述中很難判斷清楚。

  李一鳴沒有追問過陸勇儲存現(xiàn)金的理由。這些事關家庭和私人關系的細節(jié),不是他審訊的重點,他只是想起來,陸勇曾經(jīng)有一筆20多萬元的收入被任虹發(fā)現(xiàn)后,就被任虹從賬上劃走了。

  “那20多萬元是什么錢呢?就是譚泳強支付的酒石酸的貨款。”李一鳴回憶。

  以陸勇當時的經(jīng)濟條件,他無法及時堵上這筆資金的窟窿。他東山再起的期待遭遇了第一筆巨大虧空。這筆虧空也促成了他和譚泳強下一步的合作,新研發(fā)的產(chǎn)品租用了任虹的廠房,使用了科創(chuàng)公司的丙酮和鹽酸,緊密的合作鏈條上每個人都得到了滾滾而來的大筆利潤,最終,每個人也都在這種白色粉末里面越陷越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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